谈谈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形象

    【作 者】陆树lún@①

    【期 号】195501

    【总 期 号】29

    【页 码】24

    【正 文】

    关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形象问题,现在还议论纷纷,为了对“红楼梦”的人民性得到正确的认识,因此在这里对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形象,提一些不成熟或者是错误的意见。但为了阐明我的意见,有些地方未免与李希凡、蓝翎二同志对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看法有些分歧的地方,并不能说是批评,不过提出我的意见而已。

    “红楼梦”是封建统治没落的缩影,其中的矛盾是复杂的,但是概括的说:“红楼梦”中的矛盾可分为两种类型。一种类型是剥削阶级同被剥削阶级间的矛盾,即地主同农民的矛盾,这矛盾在“红楼梦”没有直接的显露出来,因此在“红楼梦”的典型形象中,没有被剥削阶级即正面的典型形象存在。但这矛盾,在剥削阶级的所作所为和生活上可以看出来这种矛盾的剧烈,和被剥削阶级的反抗。贾府这封建官僚大地主的极度靡烂、奢侈的生活,主要的是寄生在吸取农民的血汗上的。从这极度靡烂、奢侈的寄生生活上,可看到农民所遭受的残酷的剥削和这种矛盾尖锐的存在。同时,我们在这封建官僚大地主的家庭经济恐慌上看,可知道农民已不是“惟其所欲”的被剥削着,是有所反抗的。农民反抗是摧毁封建社会的主要力量。“红楼梦”所以具有那强烈的人民性、成为古典现实主义的佳作,至今还有艺术意义,思想的美学的意义,就在于它真实地暴露了这一封建社会的基本矛盾,即地主与农民的矛盾。因此,尽管这矛盾在“红楼梦”中,没有直接的显露出来,但这矛盾是“红楼梦”中的主要矛盾所在,是不容抹杀的。

    另一种类型,是统治阶级内部的封建思想的维护者与反封者间的矛盾,即是贾政等与宝黛的矛盾,宝黛对封建礼教、婚姻制度、科举制度的反抗,向道统岸然的贾政挑衅的精神与行动。在宝黛方面说,这种反抗、挑衅同受剥削压迫的人民的反抗、挑衅,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。然而在对封建统治所起的摧毁作用方面说,这作用同人民的反抗的要求是一致的,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人民的愿望,这是可贵的。正因为这可贵的一点,宝黛能为广大人民所喜爱、同情,也正因为这一点,他们遭到封建思想维护者称“疯子”、“魔王”,遭到封建思想维护者的残酷迫害,这就是宝黛反抗具有人民性的所在。不过他们的反抗,是统治阶级内部的纠纷,他们的反抗,是不能动摇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的,所以对封建官僚大地主的崩溃,即对封建统治的崩溃,只能起些摧毁的作用,对摧毁封建统治起决定作用的,则是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矛盾,即地主和农民的矛盾。所以这两种矛盾,是有本质与非本质的区别的。因此,这种不同矛盾的正面人物,虽在对封建统治的崩溃上有一致的地方,但反抗的性质与目的,却有阶级的区别,决不能将不同矛盾的正面形象混为一谈。

    李希凡、蓝翎二同志,将宝黛的艺术形象,看作是“概括了广大群众愤怒反抗情绪”的形象,即是宝黛是广大人民愤怒反抗的典型形象,这是值得商榷的。

    李希凡、蓝翎二同志,肯定宝黛是概括了广大群众愤怒反抗情绪的典型形象,论点是基于宝黛向封建礼教、制度的反抗的精神与行动之上,关于宝黛的对封建礼教、制度的反抗,在上面我已肯定了这可贵的一点,对封建统治说,是起了摧毁作用的,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民的愿望的,同时,李、蓝二同志,已有更多的论述,故我在下面不再多谈,但是对艺术形象的肯定,必须就它的思想行动作全面的论证,就行动的效果和行动的动机、目的来论证,不能有任何片面,若任执一端,必然歪曲其艺术形象,所以,我企图从宝黛的反抗的性质、目的上,作进一步的论证。

    先来谈谈贾宝玉:贾宝玉是封建官僚大地主贾府的掌上珠,过着宠儿的生活,就林黛玉在回想起她母亲关于贾宝玉的话中,便可说明贾宝玉所过的生活,那话是:“有个内侄(指贾宝玉),乃衔玉而生,顽劣异常,不喜读书,最喜在内帏厮混,外祖母又溺爱,无人敢管。”(红楼梦第三回)在此“溺爱”、“内帏厮混”、“无人敢管”的宠儿生活中,必然养成他的惰性,向无拘束的生活追求。则束缚性的封建礼教,劳神的读书,对他说来,定不会感到兴趣;反抗封建礼教、不求功名的意识在他身上出现是自然的,因此他以封建统治阶级的叛逆者的姿态出现了,他的反抗、挑衅的目的,他在“四时即事诗”中,便自白了,“倦绣佳人幽梦长,金笼鹦鹉唤茶汤。窗明麝月开宫镜,室霭檀云品御香。琥珀杯倾荷露滑,玻璃槛内柳风凉。水亭处处齐纨动,帘卷朱楼罢晚妆。”(这是贾宝玉四时即事诗中的夏夜即事。红楼梦第二十三回。)这就他所乐于的一天的生活。就他的四时即事诗四首看,“每日只和姊妹丫环们一处,或读书,或写字,或弹琴下棋,作画吟诗,以至于描鸾刺凤,斗草簪花,低吟悄唱,拆字猜谜,无所不至”的生活(红楼梦第二十三回。)就是他是所追求的“心满意足,再无别次可生贪求之心”的生活。(红楼梦第二十三回。)

    这种溺爱下的宠儿的反抗、挑衅,是无原则的,是无力量的。他反对道统岸然的贾政用封建礼教来束缚他,但是“见了他老子,就像个避猫鼠儿一样。”(红楼梦第二十五回。)这是多么无力的反抗。他反对封建婚姻制度,为迎春的婚姻抱不满,且曾反抗别人为自己做媒,他爱林黛玉虽不同于一般姊妹,但对忠实于封建思想的薛宝钗,也不是毫无怜爱的。例如他在“……戕宝钗之仙姿,灰黛玉之灵穷,……戕其仙姿,无恋爱之心矣;灰其灵穷,无万思之情矣。……”(红楼梦第二十一回。)的自白中,就表现了这种思想。因此他最后同薛宝钗结婚,实在没有可奇怪的地方。同样的,他对科举制,登科中举是反对的、蔑视的,但终于在“不枉天恩祖德”的动机下,参加了举人考试。

    他向封建势力的妥协屈服,是决定于他这种反抗的性质与目的的。他这种溺爱下的宠儿的反抗,不是广大人民的反抗,封建世界观,道德伦理观,在他身上,并没有彻底破产,是显然的。

    反抗封建礼教、制度的精神,在林黛玉的形象中,也体现着。正由于这一点,她能与贾宝玉成为知心的朋友。不过,他们的反抗是有差别的,林黛玉为人刚直、任性、不献媚于人,她不得于姊妹,不得于舅母,不得于外祖母的情况下讨生活,她没有屈服,仅仅内心叹出“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”的悲愤的葬花诗,她同情并支持了贾宝玉的反抗,并且大胆的将自己的爱情吐露给贾宝玉。就是当封建势力吞噬了她与宝玉的爱情时,吞噬着她的生命时,她没有感到自己过去所作所为是错的,她没有屈服的想法,求饶的行动,而怀着满腹的愤恨,停止了呼吸。林黛玉的死,是封建势力的迫害,是她强烈的反抗,这是贾宝玉所远不及的。但是,她的反抗仍未突破其本阶级的范围。一个被奴役的婢女曾说:“林姑娘,嘴里又爱克薄人,心里又细。”(红楼梦第二十七回)从此可见出她为人是“孤高自许,日无下尘”,她反抗的阶级性。她虽曾大胆地向贾宝玉吐露出自己的爱情,但是,对那些丫婢们谈情谈爱,并不同情,反感到不惯,她虽曾在筵席上,当众咏出“良辰美景奈何人”的诗句,但是,当薛宝钗责问她的时候,不仅深深地感到自己不应谈这淫词艳曲,且感到薛宝钗是个好人,看作知己吐出自己心内的话。并且说出,“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,我素日只当她藏奸。”(红楼梦第四十九回。)显然,她为封建思想的维护者薛宝钗所俘虏,同时,她的“愿侬胁下生双翼,随花飞到天尽头”(红楼梦第二十七回)的词句同薛宝钗的“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”之句(红楼梦第七十回),没有本质上的不同,均是想取得其主子的地位。正因为林黛玉是“愿侬胁生双翼”,而不是“凭借风力”,在当时的环境中不得不叹出“天尽头,何处有香丘”的悲声,发出“未若锦襄收艳骨,一杯净土掩风流,质本洁来还洁去,强于污淖陷渠沟”的愤概。(红楼梦第二十七回)

    从这里可看出林黛玉的反抗,是不满这寄人篱下的生活,而不是厌恶那统治阶级的靡烂的生活,是想在这封建官僚大地主中取得主子的地位。王熙凤残酷的迫害她过于一般是可知的。我们并不能以为她的反抗,以为她是一个被迫害者,而当作广大人民的形象来看。

    总的说来,宝黛是“红楼梦”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正面典型形象,即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叛逆者的形象,即是说,宝黛不是广大群众的典型形象,广大群众的形象,在“红楼梦”中没有露面,只在封建大官僚地主的经济恐慌上,听到他们的反抗的呼声,其中宝黛的反抗,所以不是广大群众的反抗,因宝黛的反抗的性质与目的,同广大人民群众的反抗的性质与目的不同。只看其反抗的效果,不究其反抗的性质目的,必会得出不完整的甚至不正确的结论。如果,我们把宝黛的形象看作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典型形象,就是把“红楼梦”中的非本质矛盾转为本质的矛盾,忽视了本质的矛盾,即是把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封建思想的维护者与反抗者的矛盾,转为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矛盾,忽视了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间的矛盾。显然,这是错误的,宝黛的反贾政的斗争,决不能同农民与地主的斗争混为一谈。只有认清了这一点,“红楼梦”的人民性才可能得到正确的认识。

    【外 字】字库未存字注释:

      @①原字为山下加仑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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